王路：一切苦的根源是什么？

早上，笑笑师兄发来个问题，说宗道法师问的，大家都没有答对，法师觉得我能答对，让问问我看。问题是：三苦五苦八苦的根源，概括成一个词，是什么？

 

我想了想，说：无常。

 

为什么说“无常”呢？

 

因为佛陀说过，“无常故苦，苦故无我”，《阿含经》里常常讲，《大智度论》里也讲。

 

后来，法师截屏给我其他人的回答：无明、我执、贪爱、欲…… 并问我能不能就此写一篇文章。

 

那些回答也都有道理。比如，“欲为苦本”，也是典籍里常见的话。

 

其实，我当时也想到两个答案，一个是“无常”，一个是“行苦”，因为行苦也是苦，我就回答“无常”。

 

行苦，是一切苦的根源，一切苦都可以归结到行苦上，而行苦产生的原因，是无常。诸行无常，无常故苦。

 

“无常故苦”的逻辑，其实不是特别好理解，我2013年读《阿含》碰见这句话，后来花了好几年才慢慢消化一点，尤其是在了解“行苦”的含义后，才稍微能疏通一些逻辑。

 

苦，是一种感受。我们要解脱，就是因为苦。佛陀为了帮助众生解脱，施设“五蕴”的说法，“色蕴”和“识蕴”很容易想到，别的研究哲学的人，也很容易把万有分成“物质”和“意识”，大体相当于“色”和“识”，但要针对解脱，就得从感受上下手，把“受”、“想”、“行”三者拎出来，是佛陀的伟大创见，治病一下抓到了病根。

 

受有三种：快乐的感受、痛苦的感受、不快乐也不痛苦的感受。其实，快乐和痛苦的定义是什么？什么才叫快乐？什么才叫痛苦？老北京喝一碗豆汁儿很快乐，你喝就痛苦，豆汁儿都是一样的豆汁儿，大家的味蕾在生理构造上也没有太大差别，所以，快乐和痛苦是不能用物理和化学方法定义的。

 

佛教的定义是这样：如果一种感受你希望保持，就说它是快乐的；如果一种感受你希望舍弃，就说它是痛苦的；如果都不是，那就是不苦不乐的。

 

同样一杯可乐，喝第一口是乐受，喝到第十杯，如果谁逼你非喝不可，就成了苦受。

 

苦受本身就是苦，很好理解，这叫苦苦。但是，乐受并不能永远保持下去，哪怕第一口可乐好喝，一直喝下去，就不好喝了。任何你希望保持的感受，最终都不能持续，这就是快乐带来的苦，叫坏苦。而不苦不乐的感受，也不能永恒，因为一切都在变化，这就是行苦。行苦的根源，在于一切事物的无常。无常，是事物的“共相”。因为无常，一切感受都包含了苦——“诸受皆苦”。

 

因此说，一切苦的根源是行苦，行苦的根源是无常。

 

至于其他回答，说“无明”是众苦的根源，可不可以呢？

 

也有道理。“无明缘行”，我们受苦，是因为造业，造业，是因为起惑。所谓受苦，在十二因缘里是：“识、名色、六入、触、受”；如果放到未来，是“生、老死忧悲苦恼”。受苦的直接原因，是“行”，或者“有”；再往上推原因，是“无明”，或者“爱、取”。“行”和“有”是一码事，“无明”和“爱、取”是一码事，只是名字不同。

 

所以，说“无明”是众苦的根源，也是有理由的。说“爱”是众苦的根源，也可以，这里的“爱”，就是“贪”、“欲”的意思。当然，“欲”还有积极的含义，比如“信为欲依，欲为勤依”，这里说的是“贪欲”。

 

那么，说“我执”是众苦之本呢？“我执”要稍微复杂些。它本来是“数论”外道的概念。简略地说，在十二因缘的框架下类比，“我执”大约相当于“取”，是由“爱”产生的，与“爱”合起来，就等于“无明”。由“取”而产生“有”，就是三界：欲有、色有、无色有。

 

从唯识上看，我执包括“分别我执”和“俱生我执”。分别我执，大约相当于“有身见”，把这具五蕴身当作是“我”；分别我执，是在初地“见道”时就断掉的。而“俱生我执”，是“我爱”、“我见”、“我慢”、“我痴”，一直要到八地，才能永不现起；至于它的习气，则要到金刚喻定时才断尽。

 

说“无明”、“贪爱”、“欲”、“我执”是众苦根本，虽然也有理由，但还是存在一些问题。

 

比如，有余涅槃的阿罗汉，已经断除了“无明”、“贪爱”、“贪欲”、“我执”，但他依然有“五蕴身”，只不过这个身叫“五蕴”，不叫“五取蕴”——他已经不“取”了。这个“身”是不是苦呢？也是苦。因为他还有“受蕴”嘛，诸受皆苦，他就免不了苦。俱解脱的阿罗汉可以入“灭受想定”，灭受想定中，与前六识相应的受心所不现起了，但与第八识相应的“舍受”还是有的。换言之，“行苦”还是跑不掉的。更不要说慧解脱的阿罗汉。

 

阿罗汉固然“不受后有”，但只要未入“无余涅槃”，就还有“本有”。心固然解脱了，身体上，还是免不了迁流、变化。因此，如果说“无明”、“贪爱”、“贪欲”、“我执”是众苦之本，在这里就存在问题了。不过，如果谈到“生死根本”，那就是“无明”，或者“身见”。

 

另外，“无明”可以引发“苦”，无明对苦的引发，是通过造业，也就是“行”来实现。那么，无明本身又是哪里来的？

 

无明，等于“爱”和“取”。其中，“取”是由“爱”而起的，这就是，由“无明”生“无明”；而“爱”，是由“受”而起的，这就是，由“苦”生“无明”。所以，非但“无明”可以引起“苦”，“苦”也可以引起“无明”。这有点像“鸡生蛋、蛋生鸡”。那么，说“无明”是“苦”的根本，也不够彻底。

 

因此，谈到苦的根源，最恰当的，还是佛陀那句话：无常故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