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谈红楼 第五集
好，接下来，我们来聊聊《红楼梦》中的无常观。《红楼梦》中的无常观是非常丰富、非常精彩的，它用了很多生动具体的故事情节来表现，所以即使是不学佛的人，看了也会有很深刻的印象与感受。因为这部分的内容比较多，所以我分成两次来讲，今天先讲前半部分。
《红楼梦》一开始，曹雪芹就写了四句话，描写了书里的四大家族：“贾不假，白玉为堂金作马；阿房宫，三百里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；东海缺少白玉床，龙王来请金陵王；丰年好大雪，珍珠如土金如铁。”
我觉得曹雪芹的文笔真是了得，他能写很优美的诗词，也能写这种很俗的，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叫“段子”，而且几句话就把四大家族的情况全部概括了，真的很了不起。
“贾不假，白玉为堂金作马”，这是贾家。“阿房宫，三百里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”，这是史家，贾母和史湘云的娘家。“东海缺少白玉床，龙王来请金陵王”，这是王家，王夫人、王熙凤的娘家。“丰年好大雪，珍珠如土金如铁”，这是薛家，薛宝钗的娘家。贾、史、王、薛就是《红楼梦》里著名的四大家族。
我为什么要先举出这四句话呢？因为这四句话能让你产生一种错觉，好像这四大家族可以永远地、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，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。早在《红楼梦》一开始，就已经有很多人预见到贾府要灭亡的命运，闻到了无常的恐怖气息。接下来，他们一个个用自己的眼、嘴、亲身的经历，来破除四大家族恒常不变的假相，证明人生无常的真相。
比如第二回，有个叫冷子兴的人，他是周瑞的女婿。周瑞的媳妇是贾府王夫人的陪房丫环，所以呢，冷子兴对贾府比较了解。有一天，他和贾雨村聊天，聊起贾府，他说：“如今贾府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，内囊却也尽上来了。如今的儿孙，竟一代不如一代了。”“内囊尽上来”就是囊中羞涩，账上开始亏空了。冷子兴作为一个局外人，都已经看到贾府要灭亡的先兆了。这个冷子兴的名字取得也很好，让我想到“冷眼旁观”这个词。观什么呢？就是观贾府的无常。《桃花扇》里有句很著名的词：“眼看他起朱楼，眼看他宴宾客，眼看他楼塌了。”冷子兴就是这样一个旁观者，旁观者清。
再比如《红楼梦》里有两个小丫头，一个叫红玉，一个叫佳蕙。有一天这两个小孩在一起聊天，佳蕙就说那些年纪大的丫环们老是欺负她们，很生气。红玉就劝她说：“也不犯着气她们。俗语说的‘千里搭长棚，没有个不散的筵席’，谁守谁一辈子呢？不过三年五载，各人干各人的去了。那时谁还管谁呢？”这两句话就让佳蕙感动了，眼睛都红了。大家看，这两个小丫头年纪这么小，身份这么卑微，但也已经感受到人生无常了。
接下来是秦可卿。《红楼梦》刚开始，她就死了。死的时候她托梦给王熙凤说：“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，真是烈火烹油之盛，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，一时的欢乐，盛宴必散。”秦可卿说的这件喜事，就是元春被选上贵妃，然后回家省亲。但是她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，而是“盛筵必散”这四个字。接着秦可卿就提醒王熙凤：你要怎样预先为贾府的后事作安排，如果安排好了，贾府将来即使出了事，也不会影响大家的基本生活。
但是，王熙凤完全没有无常观，她压根儿没听到这几句很重要的话，而是在梦里一个劲儿追问秦可卿：“那个非常喜事是什么呀？”我每次看到这里就觉得特别可惜，如果王熙凤能记住秦可卿的警告，就没有后面这些悲惨的事了。秦可卿的警告其实也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警告：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能像“四大家族”那样富有，但基本上每个人都是衣食无忧的，还拥有一些财产。但是，无论你现在拥有多少，无论你正面临何种喜事，无论你对将来已经作好了何种的打算、安排、计划，但是请你牢牢记住，这些都只是瞬息的繁华，一时的欢乐，盛宴必散。
以上的无常观，主要是关于我们的身外之物，比如财产、房子、生存的环境，接下来的无常观就要说到我们自己了，是关于我们的生命的。比如元春。贾宝玉游太虚幻境的时候，警幻仙子为《红楼梦》里所有的女孩都写了判词，说明她们这一生的命运，元春的判词就叫《恨无常》，非常直接地表现出了曹雪芹的无常观。“喜荣华正好，恨无常又到。眼睁睁，把万事全抛。荡悠悠，把香魂消耗。望家乡，路远山高。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：儿命已入黄泉，天伦啊，须要退步抽身早。”
大家看，前面的无常观还只是在说“盛宴必散”，但这里已经明确说明，无常就是死亡。佛教说人生有八苦，而中国人说人生有三苦：幼年丧父（母），中年丧偶，老年丧子（女）。一切苦中死最苦，而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所有死苦中之最苦。元春虽是贵妃，但很年轻就死了；王夫人虽然享尽一生荣华，却老年丧女，这是最痛的。
对绝大部分人来说，只要我们自己还没死，死亡就只是一个概念而已。国外有位哲学家，他就说过一句话：人类的生活方式，好像他们永远都不会死似的。我们反思一下，是不是这样呢？而且我们总认为，就算迟早会死，那也应该是老年人先走，做子女的还可以活很久。但是，当你的子女比你还要先走的时候，你就能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无常。佛门里有句话，叫“孤坟多是少年人”，死亡和无常是不选择年老年少、也不选择贫富贵贱的，元春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。
所以“天伦啊，须要退步抽身早”，这句话听上去真是让人又痛心，又惊心，又能让我们觉醒。“天伦”就是父母，推而广之，就是我们所有的亲人、朋友。我们一定要有无常观，一定要为死亡早作准备，要让我们的父母亲人也作好准备，这才是最大的孝顺。
最近我看了一个报道，真人真事，可能有些朋友已经看过了，就是河北石家庄有一位学生，叫孙齐阳，今年18岁，刚刚金榜题名，考上了中国地质大学。对一个家庭来说，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，可是谁知道他收到录取通知书后，突然就生了重病，很快去世了。这看上去是不是很像元春？不过呢，他比元春幸运多了，因为他有一个念佛的妈妈。在医院里，他妈妈就一直为他念佛，后来把他送到北京双缘敬老院，为他进行助念，于是他就在佛号中安然往生了。因为他走得很好，他原本不信佛的父亲也就此信佛念佛了。一个孩子的死亡，对父母而言原本是最痛苦的打击，但因为念佛，全家人将来都会在极乐世界团聚，把死亡的痛苦变成了永恒的幸福。元春与孙齐阳的故事，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。
好，接下来我们看黛玉的无常观，她比元春的境界更高一层了。《红楼梦》里有一个很著名的情节，就是“黛玉葬花”。黛玉和宝玉吵了架，然后一边哭，一边打扫大观园里的落花，把它们用土埋起来。她在葬花的时候作了一首诗，就是《葬花吟》，其中有几句很精彩：“尔今死去侬收葬，未卜侬身何日丧？侬今葬花人笑痴，他年葬侬知是谁？试看春残花渐落，便是红颜老死时。一朝春尽红颜老，花落人亡两不知。”
黛玉一边葬花，一边对着这些花自言自语。她说，你们这些花落下来死了，我把你们埋了，可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呢？我今天葬花，别人笑我傻，可是我死的时候又是谁来埋我呢？”我觉得林黛玉这几句话问得非常精彩，这代表了她的无常观，代表她佛性的觉醒。
当时，黛玉在吟诗的时候，有一个人在旁边偷听，这个人就是贾宝玉。宝玉之前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，书里说他的个性是喜聚不喜散，很喜欢大家整天聚在一起，热热闹闹的。但是，当他听到黛玉这首诗时，是何反应呢？书里是这样写的：“贾宝玉不觉恸倒山坡之上，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。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，宁不心碎肠断！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，推之于他人，如宝钗，香菱，袭人等，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。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，则自己又安在哉？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，则斯处，斯园，斯花，斯柳，又不知当属谁姓矣！因此一而二，二而三，反复推求了去，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，杳无所知，逃大造，出尘网，才可解释这段悲伤。”
宝玉倒在山坡之上痛哭不已，心想：如果黛玉、宝钗、袭人将来都死了，自己又在哪里？会不会也死了？到了那时，这个大观园是不是也换了新主人？这些漂亮的花呀草呀，又会属于何人呢？他越想越难过，到最后就想逃出这个滚滚红尘，终于想要解脱了。
黛玉和宝玉对无常的醒悟，让我想起慧净法师的一段法语，我觉得特别好。慧净法师说，人们对无常的感悟有四种层次。第一种层次是最高的：他看到花开花落，就体会到人生的无常，看到火葬场烧死尸的浓烟，就感觉到生死事大。黛玉就是这种人，这是领悟力最高的一种人。第二种：他看到送葬的人群或是棺木、灵车经过，就体会到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是这样。第三种人更差一点，感觉更麻木了：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邻居或朋友的死亡，或者参加了朋友的葬礼，才体会到总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。第四种人又麻木了一些：他必须等到自己最亲近、最关心、最疼爱的人，譬如自己的父亲、母亲或兄弟死去了，他才会警觉到自己不久也会像他们那样。
但是还有更多的人是怎么样呢？他们连自己亲人死亡的时候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；甚至当他自己年纪很大，重病在身，仍然过得浑浑噩噩，没有感觉到死亡就在眼前。这就是毫无无常感的人。慧净法师很痛心地说：没有无常感的人，就比较没有宗教情操，也不会去追求信仰，并进一步修行，那么，他就没有办法从生死轮回中解脱了。
所以，慧净法师在讲法时，无数次地、反反复复地说到无常观的重要性。他还写过一本小册子，叫《佛教的无常观》，我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一看。慧净法师说，对一个学佛人来说，无常观是最基础、最基本的，也是最珍贵的。佛经中有两句非常著名的话：“无常观是菩提心之始”“一切正念中，念死最尊贵”。如果你能建立正确的无常观，那么离解脱成佛也就不远了。
好，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。下一集，我会继续和大家聊聊《红楼梦》里的无常观的下半部分。感谢大家收听，下次再见。南无阿弥陀佛。
文丨笑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