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道法师 |《三宝歌》略释 （1）

我们先听一下《三宝歌》，可能好多人没听过。

在这首歌问世之前，所有的佛教歌曲都是梵呗的形式。梵呗大家知道吗？就是唱起来音调拖得很长，很婉转，在寺院里会经常听到的。

弘一大师是第一个把佛教传统的梵呗精神，用现代通俗手法表现出来的人。因为他学过西洋音乐，学过钢琴，音乐素养非常好，所以他就把现代的西方音乐移植到佛教当中，创作出这首既具有梵呗的清净庄严感，又具有通俗特性的《三宝歌》。这首歌一般人听几遍就会唱了；如果是传统的梵呗，很难学得会。所以，只有变成通俗的、大众的，才能流传得广。

一首歌，曲是灵魂，是最本质的。弘一大师是作曲人，又是高僧，所以肯定比一般人对三宝的体悟更深。我们反复听，会有不同的感受；而且这首歌经得住反复听。这首歌是1930年创作成的，到现在已经流传了将近一百年。

这首歌是太虚大师作词。太虚大师也是近代很有名的一位高僧，可以说是佛门里最早的改革先锋、实干家，“人生佛教”就是他提出来的。由于当时佛教以搞经忏居多，比如谁家死人了，就请和尚去超度，非常流行这个，而真正的佛法没人讲。于是，太虚大师针砭时弊，提出“人生佛教”。现在的“人间佛教”就是从这演变来的，从这里开始的。但其实“人生佛教”跟现在的“人间佛教”还不太一样，太虚大师是为了针砭实弊，为了矫枉。

这两位高僧合起来，一个作词，一个作曲，使得这首歌能够流传将近一百年，经久不衰，不断地被人传唱。

这首歌分三段，对应的就是三宝。

第一段是佛宝，核心在哪儿呢？就是“南无佛陀耶”，这是最核心的，其他都是围绕这句展开的。“佛陀耶”就是“佛”。

第二段是法宝，核心是哪一句？“南无达摩耶”。

第三段是僧宝，核心就是“南无僧伽耶”。

我们知道，中国人比较尚简，喜欢简略。本来“佛”的全称是“佛陀耶”，但是中国人不喜欢这么长，就把“陀耶”舍掉了，单要一个“佛”字，并且一直沿用到今天；我们经常说的“佛教”，就是从这儿来的。“达摩耶”是“法”，“法”这个词是过去中国固有的，在佛教传入之前就有这个词，所以就沿用了中国的这个词。“僧伽耶”就是“僧”，“僧”是“僧伽耶”的简称。

（一）略释三宝

先说“三宝”，三宝就是佛、法、僧三宝。中国有一句俗语，里面就用到“三宝”这个词，叫“无事不登三宝殿”，是说人去佛寺一定有所求。

六祖大师在《坛经》里解释三宝，是用“自性三宝”的方式解释，他说“佛者，觉也；法者，正也；僧者，净也”，佛、法、僧就是觉、正、净。这是六祖大师对佛、法、僧的解释，是禅宗式的解释。因为禅宗讲回归自性，叫皈依自性三宝。这样解释，有助于我们理解它内涵性的东西。

“佛”是觉，这当然没问题；“法”是正，一切万法都有一个正轨，都有一个自然轨道，所以说“正”；“僧”是清净的代表，所以叫“净”。

我们这个世界出现的一切问题，其实都来自于不觉、不正、不净。不觉，所以困惑；不正，所以有各种邪妄的身口意三业造作；不净，所以很染浊。佛、法、僧是觉、是正、是净，因为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东西，所以称为“宝”。这个“宝”不是我们世间的黄金、钻石，这个“宝”比黄金、钻石还要宝贵，它是精神上的，不是物质层面的。

佛是“觉”的意思。在古印度，表达“觉”这个意思，发音就是“佛陀耶”。但是佛法传到中国之后，“佛陀耶”并没有用“觉”这个词代替，这就说明“佛陀耶”不仅限于“觉”的意思。古人在翻译经典的时候，如果这个汉字不能涵盖原来梵文的全部意思，就直接音译过来，所以就用了“佛陀耶”。

“佛陀耶”跟“觉”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呢？“佛陀耶”有三层意思：自觉、觉他、觉行圆满。

什么叫“自觉”呢？就是他个人没有任何疑惑，没有任何迷惑、迷惘、不明白、不知道、无明，佛是没有这些的。

“觉他”的意思是，不仅自己没有迷惑，也能让其他众生没有迷惑。

“觉行圆满”的意思是，自觉跟觉他的力量都达到圆满的状态。换句话说，就是“遇无空过”。比如佛跟某个众生有缘分，要教化哪一类众生，佛一定能达到圆满，否则就不称为佛。

阿罗汉能自觉，但是不能觉他，因为他没有发菩提心，只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。菩萨有自觉，也有觉他，但是没有觉行圆满，所以不称为佛。佛既能自觉，又能觉他，又觉行圆满，所以称为佛。佛、菩萨、阿罗汉的区别就在这。

（二）歌词正释

1.佛宝

宇宙里有十法界，十法界是由凡界跟圣界构成的。凡界就是六凡界，也就是六道；圣界有四圣界，就是佛、菩萨、缘觉、声闻，四圣界是不参与六道轮回的。

六凡界就是六道，是不断轮转的。比如我们现在是人，下一世未必还是人身；我们现在是人，前一世未必是人，这是不断轮转的，就好像不断换衣服一样。这一世是马，下一世是猪，再下一世是鬼、地狱……不断地轮转，这叫轮回。

四圣界就超出了六道轮回。

“人天眼灭”这个词，大家听说过吗？比如某一位高僧圆寂了，我们就说“人天眼灭”。这里的“人天”也是一种泛称，六道众生唯一的眼灭了，没有了，说明这位大德很厉害。

“长夜”是一种比喻的说法，比喻众生始终在无明之中。无明就是暗，在我们这个世间就是指黑夜。众生在无明之中就像在黑夜里，或者在梦里，没有光明，看不到路。因为众生始终在无明当中，无明就造成迷惑，迷惑就会不自主地造业，造业就产生痛苦。所以，无明、惑、业、苦，这也是个轮回。六道轮回是外相，本质来说是无明构成的，是无明一直在推动。

有的人可能会说，“有一些大科学家或者大哲人也挺厉害的啊，他们好像为人类指出了光明一样”。本质而言，这些人都算不上，因为大家都在梦里。某一个大哲人，或者比较有智慧的人说：“我们都在做梦”；但至于怎么脱离梦境，怎么从梦中醒来，他也没有办法。

所以《金刚经》说：“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，如露亦如电。”像苏格拉底，够有名、够厉害了吧？到现在，整个西方哲学都还有他的思想轨迹存在，他跟释迦牟尼佛是一个时代的，在公元前五百年左右。西方哲学基本上就是按照他的思想轨迹来的，他当时就把这个轨道奠定下来了。然后是亚里士多德、柏拉图，是这样一脉相承下来的。科学也没有脱离这个轨道。苏格拉底讲的很有名的一句话是：“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，就是我一无所知。”这就是比较真实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。

所以，“人天长夜，宇宙黮暗，谁启以光明？”在这漫漫长夜，究竟谁能开启光明呢？实在说，只有释迦牟尼佛，其他的都是在盲人摸象。

其实，在佛陀降生印度之前，印度有九十九种外道，他们以各自的神通也能看到六道轮回，也知道这种惑业苦，但是没有解决的办法。只有佛来到世间，证得了无上正等正觉，我们这个世间才算是有了光明。

认识世界有两种方式。一个是外求，用眼睛，用耳朵。眼睛不够，就拿望远镜或者显微镜，望远镜是宏观的，显微镜是微观的；或者用各种仪器。其实，这些仪器无非是延伸了人类的视觉和听觉而已。但是不管怎么样，都是向外求，就是向外去认识这个世界。

另外一种方法是向内求。向外求是要用“我”的，向内求是要“无我”的。其实，真正阻碍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就是“我”，我执我见，乃至内在的无明，也是因为有“我”。佛教的修行就是要去除“我”，“我”去除一分，对我们真正的处境、对宇宙的认识，才能够接近真实一分。

佛是无我的，所以他完全了解宇宙的真相，这叫作“内证圣智”。佛是靠“内证”的，换句话说，就是要靠修行的力量拿掉“我”。同时，佛证得的是“圣智”，不是“凡智”。靠延展五官外求，这是凡人的境界；佛所证得的是“圣智”，必须是亲尝亲验的。

中医也是“内证圣智”，像《黄帝内经》里讲的那些境界，都是古人修行过程中真的看到了。比如五脏六腑，肝是怎么样的，有多重，几分几毫，肺是什么样子，古书都有记载，而且描述得非常真切。结果清朝有一个叫王清任的，他解剖死人，一看跟《黄帝内经》描述的不一样，就写了一本书叫《医林改错》。我们学中医的都叫它“越改越错”。因为活人的五脏六腑和死人的不一样。古人写进经典里的，都是靠打坐、内观，真的看到了五脏六腑的样子。所以，西医的解剖学已经离真相很远了。

中国传统的儒道，其实都有点“内证圣智”的意思，只是程度上差了一些。现在的“量子力学”，如果稍微了解的话，基本上证实了这种说法。比如这个杯子，我们眼睛看到它，认为它是一个实有的存在。但是量子力学认为它并不实有，在你的眼睛看到它之前，它是很多量子散布在宇宙各个角落；当你看到它的一刹那，你的意识决定了它，当下产生一个波函数，它就坍塌成一个实有的东西，意识就决定了它的存在。

我们的一念心里面是包含万有的。古人讲过一句话，“一念不生全体现，六根才动被云遮”，一个人一念不生的时候，宇宙万有都在他胸中；一旦他有了念头，分别念才动，真相立刻就没有了。然后就出现幻相，山河大地、花花草草，这些全都是妄相，大家慢慢体会。

“宇宙黮暗”，什么叫“宇”？什么叫“宙”？四方上下谓之“宇”，往古来今谓之“宙”。我们现在觉得“宇宙”是一个空间概念，其实不是的，它包含了时间跟空间。“黮暗”，“黮”是昏暗的意思。“宇宙黮暗”，在这么大的空间和这么长的时间里，都是非常昏暗的。

从这八个字可以看出，佛教的世界观非常广大，一说起来就是“宇宙”；而不是只说我们这个地球，不是只考虑地球上的事。

人的心量跟他内心装的世界大小有关系。昙鸾大师有句话，“彼国土量，能成众生心行量”，国土有多大，心量就有多大。这是说往生到极乐世界的人，他的心量立刻打开。极乐世界是无穷大的，广大无边际，所以往生到极乐世界的人，心量也一下子变得很大。一般来讲，学佛人应该比不学佛的人心量要大，因为学佛人内在装的是整个宇宙。

以佛法来看，时间上不只是这几十年，前面有无穷无尽无始劫，后面有无穷未来际，尽未来际；空间上不只是我们这个娑婆世界，还有宇宙，有无量无边的佛、无量无边的佛土、无量无边的六道世界。所以，在这样一种时空格局下回看我们这一生，就觉得非常渺小，没那么伟大。

庄子有一个非常精辟的比喻，叫“蚁角之争”。是说蚂蚁的角上有两个小人国，一个国家在左边的角上，一个在右边的角上。两边经常开战，这边射箭，那边扔石头，就在那么小的蚂蚁角上打得不亦乐乎。我们人也一样，世界大战都是“蚁角之争”，在电光石火上争来争去。所以，当我们觉察到这种渺小之后，就不会那么执著，在我们看来了不得的大事，其实都不算什么。

当然，人有渺小的一面，也有伟大的一面。为什么说伟大呢？因为释迦牟尼佛成佛之后讲了一句话，“奇哉，奇哉！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，皆能作佛”，这是不得了的！哪怕是一个细菌，它都能成佛，这是它伟大的一面；它一旦成佛，就“天上天下，为我独尊”。

2018年4月讲于善导书屋

（未完）